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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最伤神?写诗和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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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诗词中国”传统诗词创作大赛终评会侧记


(前言)

2015年的夏天,注定是第二届“诗词中国”传统诗词创作大赛最忙碌的时节。6个月时间征集来的11.2万首作品,在西山脚下的终身评议会上迎来了它们“诗词中国”之旅的最终成绩。294首年终创作奖是如何选出的?评审们为何争执不休?西山脚下的2日夜中,又发生了哪些有趣和感动的故事?且看“诗词中国”总策划包岩,带你深度探访终评会,了解诗词名家们评审内外的趣闻轶事。


文/包岩(“诗词中国”总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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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左起:李树喜、蒋有泉、林岫、钟振振、陶文鹏

后排左起:包岩、周啸天

西山脚下的景明园,宾馆设施不算奢华,甚至连高档也算不上。第二届“诗词中国”终评会选在这里,是为方便平均年龄70岁的评委老师们早晚有个可以散步的地方。

景明园有道小门可以直通植物园,房客们持卡即可免费入园。从小门直行50米,就是一片湖光山色,若右转走上三五分钟,便是梁启超的墓,其子建筑大师梁思成设计的。倘若左转,路过铁帽子王代善的墓碑,就是曹雪芹纪念馆,这也是学者们向往的“不如著书黄叶村”的清静去处。

蒋有泉会长说,这次评审,紧张,但是也真愉快。我想,也与这评审地点的选择有关系。毕竟是诗人们的聚会,宽松的环境极为重要,工业化的流水线作业可是评不出好作品的。

上面这张照片是陪着部分评委早上散步时照的,几位老师找块大石头随意一坐,我和周啸天老师则站在后面。钟老师相机调好曝光度和焦距交给工作人员,匆匆赶回大石头端坐好;蒋会长大声招呼,大家都随意点儿啊别板着啊,快门一按,各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充满阳光。

越争论,越清晰

诗词中国终评会上,评委们都变成了直肠、快嘴,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不懂就问,相互学习,绝不掩饰。对提名作品的评点尤其深入透彻,有疑问的地方,非要争论个水落石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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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词炼句的不说,关于一些自然地理,也在争论之列。太行山有几陉,怀枝荔枝是什么样的,游仙是指人还是指地名,油菜花什么时候黄什么时候灰,为了更准确地理解参赛作品,评委们讨论得不亦乐乎。

尤其是关于用韵,实在是诗词界的一大争议问题,这件事评委老师中也有分歧。作品中有一首七律,“夜雨乡关梦不成,敲窗心事与谁听。半壶老酒临风醉,一纸遥鸢过眼空。箱底票根堪寄意,村前身影更牵情。飘蓬万里魂尤系,红豆诗中暗自生。”乡愁悠悠,堪称中上佳作,但用韵四字分别为“听、空、情、生”,有评委指出明显出韵。同时,也有评委回应,按照中华新韵,这四个字都是在一个韵部,可以使用,不算出韵。马上有另外评委提出“应当双韵并行,新韵为主。要求当代人非要用古韵创作诗词不符合当代汉语规范,也非常不利于学习和传播。”众评委立刻展开热烈讨论。

虽然新韵古韵之争并非此次评审会的议题,但评委仍就大量的新韵参赛作品发表了各自看法。最后,评委达成一致,严格遵守组委会公布的竞赛规则,对“诗词中国”所有参赛作品的评选,新韵古韵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使用的是古韵还是用新韵而影响其获奖名次。

捷才林岫

林岫老师是启功先生的学生,今年七十了,却绝无疲惫邋遢的俗人之象,那份大气典雅的知识女性气质随着时光的推移,如同被精雕细琢的美玉一般显现着魅力。眼见七十岁的林老师风采卓然,始信古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说法。也难怪启功先生在世时向别人介绍林岫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这是一代才女林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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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师说,启功先生对她影响很大,比如毛笔字要中锋运笔,是她极赞成的。启功还常常寥寥数语道出人生智慧。一次先生曾对她说过,人过了六十,就要像鹤,闲淡从容;过了七十就要像龟,要“服而伏”,遇到什么事都要服气啦,也不要再去牵头做事,要支持和配合年轻人。林老师深以为然,于是在自己过七十岁生日时,便请人刻了一方闲章,曰“服而伏”。我没大没小地打趣说,这件事我要作文以记之,先生百年以后,若有人得先生书画作品,无法考证年代,当以此章鉴定为七十后作品了。

听她的老朋友蒋有泉会长说,“林老师年轻时就是聪慧过人的大美女,诗写得好,歌也唱得好。陶文鹏先生也回忆说,林老师年轻时腼腆安静,但才名已然远播,诗书画兼通。成名早,资格老,地位高。”林老师当年教我的时候,正是十五年前,与那时的她相比,我也感到她如今自由洒脱许多,话也多了。

林老师七十岁仍是捷才,博闻强识,出口成章。这次在终审会上,林老师对许多作品常有令人惊喜的判断。评委在讨论绝句《春日古城晚坐》时,有两句“夕阳落在楼林里,撤片云霞染素笺。”有评委质疑,是否“撤”字是笔误?应为“撒”字?“撒片云霞染素笺”似乎更妥。林岫老师立刻回应道,“撒”字不如“扯”字,“扯来一片云霞”岂不更妙?

又如诗友的绝句《迎春花》“谁弄黄衫向绿茵?峨眉毛蕊诱芳邻。小花骨节随风长,勾画千红三月春。”林岫老师马上指出“勾画”二字不妥,迎春花是黄色的,所以作者才喻其为“黄衫”,一种黄色如何勾画万紫千红的春天?不如改成“引领”,迎春打头,“引领千红三月春”更好。还有一首律诗,其颈联“江湖凶浪恶,天地野风凉。”林老师立刻指出,浪已凶,复又恶,岂不重复?不如用“皱”。

 午餐时也是各位老师充分交流的时间。钟振振老师讲述他曾经出过一题,以“电脑”与“秋风”为题,令作无情对,然并无满意作品。林岫老师当场稍作思考,也就两三分钟,便作得“巧手鼠标新点赞;疏桐蝉怨故凄凉”。在座老师无不拍案叫绝。

“赵大炮”赵会长

赵京战会长是飞行员出身的大校。因为爱诗,长期创作传统诗词,参加了诗词学会,后来成为中华诗词学会的副会长。在他的主持下,《中华新韵》应运而生。

赵会长的军人作风始终没变,即便在评审会上,他也常常是那个对作品第一个反对,或者第一个赞成的评委,总之是有话就得说,还要第一时间说,一秒钟都忍不得。

赵会长的语言就像炮弹一样具有杀伤力,并且直来直去,绝不肯把话说圆。有时候一发炮弹出来,还会四面炸开,引发一片错落交杂的回应声。我因此曾非常担心他伤了别人,致使评审会陷入一片血雨腥风的肃杀状态,因此常常提着一颗心。于是暗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赵大炮”,这是仿着孙中山的“孙大炮”而想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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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赵大炮”会长的作用是无人可以替代的。由于他敢于发言,勇于反对,以英勇的精神到处“树敌”,在他纷繁的炮火下,竟然没有一首作品能稀里糊涂地通过。且别的评委也都是就诗论诗,畅所欲言,对他的开炮,也由惊讶到习惯,有问必答,认真回应,直至讨论清楚。并且大炮会长也并不执拗,只要别人说的有道理,他会马上谦虚地认可。因此,我也就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踏踏实实地由他去了。

记得有首参赛作品《喝火令》,有评委老师觉得颇佳,有三人提名入围。词中下阕写的是“鸟语窗前叫,湖光笔上分,自然都是故乡人。只见桥边,只见老农民,只见学童三个,快步出西村。”读到此处,赵会长马上一拍稿子,叫道,“你们怎么也不好好看看,这句像话么?小鸟可以窗前叫,‘鸟语’怎么叫?用词太不准确了。”大家一细看,的确有道理,树喜会长马上接道,“后面几句多好,清新自然,但是你说的那个 ‘叫’字的确不好,不如改用 ‘闹’字, ‘鸟语窗前闹’。”另一评委道,改了当然好,但是原作如此,咱们当然只能面对原作评审,优秀作品也不是没有遗憾的,比较来讲,这首词整体不错!争论此起彼伏,最终举手表决。

陶先生和“被子”的一段公案

陶文鹏先生是极可爱的。可爱在于他广博专精的学问与拘谨笨拙的生活能力构成了一幅趣味盎然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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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社科院文学所的研究员,是专门研究唐宋文学的大家,曾经给江泽民总书记等领导同志讲过课。他的课是充满智慧和笑声的,作为全国最大规模的诗词大赛,诗词中国这次终评会自然少不了请先生出山。

先生精神矍铄,发言时声如洪钟,手势夸张,一会慷慨陈词,一会击掌拍案,极富感染力。然而我想记录的倒是一件不相干的趣事,单说说陶先生差点冻僵在夏天是怎么回事。

景明园处于西山脚下,夏季阴凉。评委的每个房间都备有一床薄棉被。然而陶先生一早起来就开始诉苦,说昨晚自己没有被子盖,问林岫老师有没有被子盖。林老师说有啊,但是盖了被子仍然有点凉,她就把房间的浴袍穿在了身上,然后再盖被子,一夜睡的极好。

陶先生兴致勃勃地说,“哎呦那你真聪明,我找不到被子,就没想到可以穿浴袍!我只盖了一个白色的床单,后来实在太冷,就把床上的一个床围子缠到了身上,哆哆嗦嗦过了一宿!”工作人员大吃一惊,后来调查发现,被子是有的,只是铺的太平整,四角都掖在了床垫下,陶先生竟然以为是褥子,并没有拉出来。

我问,您觉得房间没有被子怎么不告诉我们,或者问服务员要?他说,我晚上做你们留的作业,看作品,又看了球赛,熬到了后半夜,不好意思叫服务员啊。我们内疚不已,都觉得实在对不起陶先生,要是在睡前帮他把被子的一角拉出来就好了。陶先生却大方地说,冻是冻着了,但是并没有冻病,你们放心!

我回到书局之后还在心里惦记着这事,跟书局的尹总聊到我们的失职,总觉得对老先生就得跟对待孩子似的,应在入住指南里写上一句“房间有被子,不够可以再要”。尹涛听了哈哈大笑。他说大可不必内疚,他太了解陶先生了,陶老师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酒店没住过,出外讲学,都被当地奉为神明一样,至少都是四星级的酒店,根本不可能不知道被子在哪里。

尹涛信誓旦旦地推断,一定是陶老师半夜看完作品又看电视,窝在床上直到犯困,又懒得起来,顺手就拉了床单和床围子裹在身上,凑合一夜。我将信将疑,问他为什么这么自信。他说,“因为我就这样干过。看书犯困了,懒得下床,顺手扯来一切能盖的东西,宁可冷着,也凑合。”

我恍然大悟,或许真是这样?读书要读到如愚始见奇?可是,如果是这样,我们要不要在入住指南里面再加上一句温馨提示:有被子,有浴袍,有茶…您还有任何问题都请联系我们,咱不凑合。唉,还是闹心。这个让人不省心的陶先生。

慢热分子周啸天

鲁迅文学奖得主周啸天先生与大部分评委都不大熟悉,第一天的终评会上,他就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安静地坐在评审席上,在备选作品里按照主持人规定的议程悄悄地画勾,悄悄地填票,就是不大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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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觉得大家都是搞诗词的,可能周老师是盛名之下,刻意要低调些,以免引起别人的不舒服。后来散步的时候,我为了打破他的拘谨,特意与他并肩偕行,抛出几个问题之后,周老师就打开了话匣子。句句精彩,字字珠玑。尤其是对网上断章取义质疑的《邓稼先歌》也谈了他的看法,那种豁然大度,那种冷静和坚定,让人吃惊。

由他我忽然想到邓小平邓公,典型的四川人,看上去随和朴素,似乎处处示弱,在不安全的环境里尽量不引人注意,开会尽量避人锋芒,发言总是等到最后,或者干脆一直处于冷静的观察者的位置,就是不发言。其实内里极为坚定,对事物早有判断,很难为人所惑。这种性格是典型的“棉里藏针型”。这样一联想周啸天老师的四川人身份,我也就对他的“表现”完全释然了。果然,第二天,他的发言明显增多,慢热的周教授也热起来了,还接受了我们的工作人员对他做的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专访。

何事最伤神?写诗和美人

对评委李树喜会长才气的认知,是从上次上海之行开始的。上海之行别的都忘记了,唯独树喜会长的几首诗,鲜活地生长在我的脑海里,让人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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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终评会上,我吃惊于自己仍然能信口说出他的诗句。比如那首《题鹳雀楼》,“众鸟疑飞尽,黄河几断流。欲知百姓事,请下一层楼。”这诗是对领导干部多好的告诫,我想象着这首小诗倘若从王岐山等中央领导同志的口中说出,该是一篇长文中最容易被听众记住的几句吧。一首诗的文字是简练精辟的,然而豁然显现的精神却直指人心,令人心头一震,极富煽动性。

还有那首《西风》,“黄河出没彩云中,大漠长天落日雄。华夏正须凛冽气,西风切莫象春风。”这一首诗我也好想推荐给习总书记,让他在讲话中使用,可惜一直苦于找不到习总书记的手机号,所以至今尚未办成。

参赛作品里有一首凭吊项羽的词,用语平平,且几乎句句化用,并无新意,这也使我想起了树喜会长的一首《菩萨蛮 虞姬墓》,词曰“楚歌四面红妆促,英雄不肯乌江渡。一剑了西风,芳丘寂寞红。  乌江无觅处,剩有虞姬墓。何事最伤神?战争和美人!”

想到这词,内心顿时波澜壮阔起来,不知怎的,就引发出许许多多参赛选手的样子,一个个闪现在眼前:模糊的眉头紧锁,似乎如贾岛般苦心炼句;模糊的喜笑颜开,如同梦中刚得了一个妙词在手舞足蹈!还有模糊的乡愁,缠绵的相思,这些可爱可敬的诗人啊!在“诗词中国”接收到的11万首参赛作品背后,有多少让人心动的故事,又是怎样丰满的人生啊!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把树喜会长的诗拿来化用一下形容诗人也很贴切, “何事最伤神?写诗和美人。”凝神炼句和取悦美人,这两件事也许是一样让人煞费苦心的吧。